飛行貓

外婆今天過世，享年89歲。

阿貓的父母年輕時開委託行，每年總要出國去辦個一兩次貨，這時候，外婆就會住來我家，除了照顧我們兩姐弟，還幫忙打理店裡的事。外婆每天都會牽著我的手去菜市場買菜，阿貓還記得外婆教我選芭樂，她說，外表光滑平整的芭樂一定不好吃，下半部略寬大、表面凹凸不平的那種通常會清脆香甜。一直到今天，阿貓每次買芭樂，就會想起阿嬤的話。

去年，提過阿嬤得了憂鬱症。雖然看了醫生，也定時服藥，但阿嬤還是得繼續在幾個舅舅家間遷徙。8月去探她，祖、母、孫三人愉快地聊了兩個小時，阿嬤精神、氣色都很好，皮膚還是像往常一樣好得像只有25歲(皺紋當然是不少，但除了皺紋，平滑的程度真的讓膚質超差的阿貓羨慕得要命)。但看得出來阿嬤蠻寂寞無聊的，那時候，阿貓想著，下次回台灣一定要再來看阿嬤。

到這個冬天，醫生忽然發現她肺部長瘤，11月開始進出醫院。12月阿貓回家時，家人已經有隨時都會說再見的心理準備。去醫院看阿嬤，原本豐潤的臉頰失去了光澤，眼神渙散又疲憊，逢人便說:”我們回xxx(老家)吧!帶我回家吧!我想回家了，帶我回家!”說到激動處，還會大發雷霆:”你們這些不肖子，為什麼關我在這裡?為什麼不讓我回家?”媽媽和阿姨們聽了非常難過，雖然很想帶阿嬤回老家，但終究不是做主的人，只能暗自傷心。

孝順的大舅求醫生讓阿嬤請假幾個小時至少回家走一趟，但醫生說:”你家又沒有醫療設備，出事誰負責?”

1月初，阿嬤終於可以出院，但因為已無法吞嚥，必須以鼻管輸送食物，而且無法行走，只能以輪椅代步。阿嬤想留在中部，但住中部的幾個舅舅商議要將阿嬤送去老人院，最後，大舅力排眾議將阿嬤接去北部長住。昨早，阿嬤在睡夢中過世，雖然不能如願在老家過完最後一段時光，但能走的這麼安詳，真是幸福。

前陣子，看田口藍迪的書，她提到日本人因為”死亡證明”的問題，幾乎都不能在自己家裡過世，死者臨終前的最後願望，在醫療與官僚體制面前，顯得卑微又悲哀。對老人來說，寂寞孤獨地在醫院繼續”生存”下去，是一件比死還難過的事。猶記幾年前住院的阿公總是不斷叨念:”我為蝦米阿袂係?”聞之鼻酸。

不管是阿嬤或媽媽，他們的人生幾乎都是在為別人而活。尤其是阿嬤，小時候的命運由家人決定，18歲嫁入外公家，生活完全是以家人小孩為重心，到十幾年前外公去世，接下來的生活又由五個兒子作主，個性溫順的阿嬤一路沒有任何怨言，但想不到，連到臨終都還是不能照自己意願地走完最後一段路程，難怪她要鬱卒地發飆。

上次回家，媽媽還提到，她和小阿姨都很後悔沒鼓吹充滿藝術天份的阿嬤在老年學畫，

”如果讓媽媽去學她喜歡的繪畫，一定不會得憂鬱症吧!

至少，會比現在開心些呀!”貓娘充滿悔恨地說。

”所以，我才一直叫妳一定要去學點有興趣的東西呀!

這樣將來你跟我都不會後悔呀!”阿貓說。

現在的醫療系統和臨終機制，是不是不夠人性化呢?老人能不能活得更有尊嚴?能不能死得更有尊嚴? 但願，在我們老去之前，能找到更好的答案。

妳終於自由了，阿嬤，再見!